1.中國學習馬賽羅德四先生,中美可成為“功能性伙伴”
2016年是1991年蘇聯解體25年以來最為混亂的一年,發生了許多意外之事,專家的預測都錯了,出現了“特朗普現象”。特朗普是一個非職業政治家,歐洲目前面臨恐怖襲擊和難民的雙重壓力,土耳其政變,英國脫歐,巴西政府混亂,這些亂象背后的首要原因就是世界經濟衰落,缺乏合作意愿。
第二個原因是大國間的關系疏離,俄羅斯由于烏克蘭危機、敘利亞問題,與歐美國家有些芥蒂。中國由于東海、南海問題,與日本、美國關系冷淡。大國間的疏離關系直接影響國際合作的質量,而國際合作的關鍵就在于大國合作,小國合作的意義并不大。
第三個原因是恐怖威脅。這三大原因,經濟、大國關系、恐怖威脅是導致當今世界亂象的直接原因,更深層次的原因其實是以美國為核心的“一超多強”的世界秩序出現了問題。
2.特朗普執政后或和四類國家發生矛盾:盟國、鄰國、貿易國、伊斯蘭國家
世界上有三個特朗普,一個是作為商人的特朗普,一個是作為競選人的特朗普,還有一個是侯任總統的特朗普。他為什么能勝出呢?因為他非常有意識地選擇了美國裂痕的一邊,哪一邊?三個一邊。第一,迎合中下階層,以反體制的面目公開抨擊現有體制內的利益集團;第二,迎合右翼。第三,迎合白人種族主義。
從政治策略上看,這是非常聰明的方式,因為這三類人群都是多數群體。由于社會分裂,其中一派的憤怒情緒非常強大,而這一派的人數眾多。所以,特朗普先生的歷史定位應該是一個“造反派英雄”,而不是“革命領袖”。他不可能會給美國體制帶來變化。
但他會對三種人發起沖擊。
第一,對美國體制內的精英層和既得利益集團發起沖擊。
第二,對美國的盟友體系發起沖擊。當今世界大約有六十幾個國家屬于美國的盟友,這些國家的戰略建立在美國的保護之下。如果美國現在表示,拒絕保護盟友國,讓他們自求多福,在這種情況下,這些盟友國的定位就會出現問題。
第三,對美國過去主導的全球化過程產生沖擊。因為特朗普先生追求美國第一,經濟優先,而不是世界第一。
對于世界格局,根據過去一年多特朗普的表述來看,我預測,在他執政之后,很有可能與四類國家產生矛盾。
第一是盟國,因為他希望盟國承擔更多的安全成本,目前,特朗普已要求日、韓出具美國的駐軍費用;
第二是鄰國,特朗普向美國老百姓承諾拒絕接收非法移民,為此,他計劃建立“美國版的長城”,這對墨西哥等拉美國家而言是一種羞辱;
第三是伊斯蘭國家,由于他口無遮攔,曾堅決表態反對穆斯林移民美國,這必定會與56個伊斯蘭合作國家組織的人民產生矛盾;
第四是貿易伙伴國,包括中國、日本、韓國、德國。所以,據此來看,其實中國所遭受的沖擊并不在首列。日本比較緊張,作為盟國且是貿易伙伴,會產生兩次矛盾;墨西哥最倒霉,作為盟國、鄰國、貿易伙伴國,與美國存在三次矛盾。
3.中美關系或是機遇:戰略壓力減少,經貿壓力增大,需要預為之謀
因此,特朗普上臺對中國的沖擊非常有限,因為中國在美國體系以外,且13億人自成體系,所以中國人可以淡定。
但對中美關系還是會有影響。特朗普會將他的商業特性融入執政理念,尤為重視經濟利益,“ Money money go my home”是他的特色,就是把你的錢變成我的錢。
他現在對中國有些意見,認為中國人賺了他的錢,搶了他的工作,所以我估計他上任后,中國的經貿壓力必定會增加,對此,我們需做好準備,預為之謀,不排除半年后,他命令財政部假借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的理由,提高中國輸美產品的關稅。
但另一方面,特朗普先生對海外推廣民主的影響,肯定弱于希拉里·克林頓女士,克林頓女士曾擔任奧巴馬總統的國務卿,設計了著名的“回歸亞洲政策”,英文表述為Rebalancing Asia(亞太再平衡),這個詞其實是貶義的,從戰略學的角度來看,它暗示了中國是麻煩制造者。
其以亞洲Balance system(平衡系統)為前提,它提出,正是由于中國的崛起打破了平衡,而美國作為世界領導者,肩負恢復平衡的義務。這一理論為美國的回歸亞洲政策提供了合法性,從這一方面看,我們中國應當向其學習。
美國能把壞事說成好事,明明是他在亞洲攪局,使得亞洲地區烽煙四起,卻把我們定義成一個搗蛋者,而他則是秩序恢復者。在話語權的爭奪方面,美國很有競爭力。
15日,中國海軍救生船在南海有關海域發現不明裝置。為防止該裝置對過往船舶航行安全和人員安全產生危害,中方救生船采取專業和負責任態度,對該裝置識別查證。經核查,該裝置為美方無人潛航器。圖為美國無人潛航器同型產品
坦率地說,中國這幾年還是有點難受的。因為與周邊國家產生了許多矛盾。原本東海局勢非常平靜,中日韓貿易區的談判也在計劃之中,但美國一回歸,日本右翼開始挑釁釣魚島,中日韓談判至少在這幾年有所停滯,未來會否徹底臨床死亡?我不清楚。如果克林頓女士當選總統,她一定會繼續阻礙三國談判,這對我們的戰略發展非常不利。特朗普先生主觀上并不那么重視亞洲,這或許是我們的機遇。
所以,我的結論是,特朗普執政后,中美關系會有些變化,但時間較短,變化有限。具體而言,我們的戰略壓力會減少,經濟壓力會增大,但中國經濟力量相對較強,也更擅長處理經濟摩擦。因此,中國應當保持淡定。
4.不同于美國19-20世紀的對手,中國的“工業化”促使中美力量均衡化提速
想要理解今后中美關系的發展,必須正視一個現實,即中美力量的均衡速度比想象得更快,因為中國崛起的背后是中國實現了工業化。我認為,當今世界最偉大的事實之一,就是中國實現了工業化。坦率地說,絕大部分知識界人士忽略了這點。制造業是全部現代文明的力量來源,具備強大的制造業一定也具備強大的軍事力量,而具備強大的軍事力量才有資格成為世界的領導者。
1949年以前的中國處于農業文明階段,1949年新中國成立,這一年將被歷史銘記為中國工業文明的起點。中國每30年完成的工業化成果,大致相當于歐洲100年達到的水平。至2016年底,中國已經擁有了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工業。今天的中國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。
美國在20世紀曾面臨三個對手,先后是德國、蘇聯和日本,這三個國家在他們最輝煌之時,制造業總量是美國的70%,但始終無法超越美國,最后淪為“老二”。中國2010年制造業總量悄無聲息地超過了美國,同年,發電量也超過美國。多年后再回顧過去,2010年必定是一個轉折點。我們知識界、理論界的多數人其實還生活在農業文明時代,所以我們的理論落后于實踐,無法解釋實踐,甚至經常拖后腿。
截止到今天,中國制造業的結構相對落后,附加值較低。這樣的情境下,2015年中國制造業總產值是美國的150%,這意味著什么?意味著生產量是個天文數字。在人類工業文明史上,沒有任何國家的年度鋼產量能夠達到2億噸,歷史上最高年度產量是斯大林時代的蘇聯1.8億噸,但中國的鋼產量是3.8億噸。
除了低端工業,我們也有高端工業,高速計算機在世界500強范圍的最新排位,是與美國并列第一,均為171臺。不僅在數量上與美國齊名,關鍵是我們的“天河二號”連續六次排名第一,今年上半年落后至第二名,取代它的是另一臺中國超級計算機“神威”。但在2001年參與500強評選時,中國竟落榜了。因為中國最好的計算機也未達到及格線 。
另外,中國產業體系最具完整性,從火柴到火箭的制造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,世界上只有中國具備這個能力,體系的完整性就是力量。第三,中國的學習能力世界第一。這反映在兩方面,一是逆向工程能力特別強,二是從經濟學角度看,善于利用后發優勢。中國工業的體量大、體系完整、學習能力強,這三點我認為是成功的。
當然,展望未來我們中國不能滿足于此,還須要不斷創新,F在網民都稱克強總理為“超級推銷員”,他推銷三樣東西:高鐵、特高壓、第三代核電。我們已經給英國建造了一個欣克利核電站,未來還要給英國建造高鐵。
2015年10月21日下午,中國廣核集團和法國電力集團(EDF) 正式簽訂了英國新建核電項目的投資協議,中廣核牽頭的中方聯合體將與EDF共同投資興建英國欣克利角C核電項目
綜上所述,其實中美之間力量的均衡速度比我們想象得更快,對美國形成了挑戰,坦率地說它不適應。這是未來中美關系最大的麻煩。雖然麻煩,我們還是需要努力穩定中美關系,必須承認,美國是過去500年諸多西方列強中相對優秀的國家,軟硬實力都較強,確實值得尊敬。
5.跳出“修昔底德陷阱”的三個理由:新選手、新背景、新國際體系
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老教授格瑞哈姆·埃里森堅持認為,中美關系已經陷入修昔底德的陷阱了,他的研究告訴我們,近代史上16次權力轉移,有13次都是通過戰爭的方式,崛起大國和守成大國必有一戰。2014年1月《世界郵報》創刊號刊登了對習近平主席的專訪,他說道,“強國只能追求霸權的主張,不適用于中國,中國沒有實施這種行動的基因。”隨后,他提出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主張。
古希臘著名歷史學家修昔底德認為,一個大國的崛起往往伴隨著一場與原有大國之間你死我活的戰爭。雅典和斯巴達的戰爭之所以最終變得不可避免,就是因為雅典實力的增長,以及這種增長在斯巴達所引起的恐懼。這就是人們一直擔憂的“修昔底德陷阱”
新型大國關系由三個要素組成,第一不沖突、不對抗,這是底線。第二相互尊重,第三合作共贏。美國接受第一點。但不接受第二點,美國人認為他是上帝的寵兒,公開地在報紙上宣稱,“你要平等待遇?It is not only a mistake,it is a crime(要平等待遇不僅是錯誤的,而且是罪行),”這是很荒唐的一件事。對于第三點合作共贏,在有些方面雙方可以合作,并且實現共贏,例如防止氣侯變化、打擊恐怖主義、打擊海盜、遏止跨境犯罪等。
有沒有可能跳出來?我個人比較樂觀。有三方面理由。
第一,老游戲、新選手。一看就是老游戲,但是選手卻是新的。中美兩個國家不同一般,首先體量大,均是超大型國家,具備核武器。物理上必須和平共存。
其次,兩個國家都是文明型國家,但不是標準的民族國家(Nation—State),民族國家血緣比較單純,而這兩個國家都是多元化血緣,非常復雜,只能依靠文明認同聚集在一起,寬容度比一般的民族國家更大。以前美國的對手是德國、蘇聯與日本,他們都學習西方“打拳擊”式的正面對抗方式,而中國采取“打太極”式的溫和對抗方式,張弛有度,以柔克剛,你生氣時我不做聲,你心情好時,我罵罵你,美國沒碰到過這種對手。
第三,雙方的文化存在許多共性,都是世俗主義國家:中國是“王侯將相,寧有種乎?”“朝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,皇帝輪流做,明年到我家”。美國也一樣,個人主義是美國的立國哲學,崇尚實用主義,非常靈活,換個說法,兩國都不是一根筋。
第二,老游戲、新背景。首先,我們都是核武器國家,不能開戰。其次,處在全球化時代,各國聯系密切,我們利用美國體系的公共產品,比如自由市場、國際投資、國際技術、品牌、市場渠道,獲得了發展機遇,這對美國也有益處,因為中國的加入使得美國的領導地位更加穩固,若是真的惹怒了中國,中國可以將世界上所有的窮困國家都組織起來。中國是天然的“丐幫幫主”。
第三,這一百多年來,國際社會、國際體系有所進步。一方面,聯合國、國際法比以前更加剛性。另一方面,美國主導的20世紀國家關系,比歐洲主導的18、19世紀國家關系更加文明。以前,大國的崛起,必定要通過欺負周邊國家,將他們變成殖民地;而現在則通過高品質的產品占領國際市場,這是進步。
因此,中美之間未來的矛盾雖然較多,戰略猜疑也較重,新問題也會較多。但妥善處理三方面關系,發揮歷史遺產的作用,充分利用當代新資源,中美跳出修昔底德陷阱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。
6.功能性關系伙伴:中國替美國分擔一些責任,美國同中國分享一些權力
馬丁·雅克撰寫的《當中國統治世界》,開篇就提到,中國文化具有現代性,理性治國、世俗主義、實用主義、物質主義都是現代性的內容。所以我們的現代性,是孔圣人在2500多年前就已為我們確定下來的,西方人沒有這個福氣。西方人經歷了一千多年的黑暗時代,后來開展了啟蒙運動,出現了康德這一人物,被稱為“歐洲的孔子”,他完成了孔子同樣的功能?档赂嬖V大家“上帝歸上帝,世俗歸世俗”,作為世俗的人就應將世俗過好。從功能的角度看,孔夫子2500多年前就已完成。
我建議學習西方四個方面的內容,而且按順序排列:第一要學“馬先生”,Market economy ,就是市場經濟。鄧小平先生已經指出正確方向,現在中國人玩得特別好。第二要學“賽先生”(科學),第三是“羅先生”,就是Rule of law,就是法治,要依法治國,這是現代國家治理的關鍵。第四個才是“德先生”(民主)。
美國著名戰略家基辛格先生在2013年出版了一書,名為《On China》(《論中國》),他最后說道,中美要Coevolution(相互演進),這是很好的態度。因為美國原本是以自我為中心,要求別國向他演進,基辛格先生竟然說對中國不能這樣,兩國得相互演進,這是很了不起的。
具體怎么演進,我有兩個方案:我們要幫美國分擔一些責任,美國必須同我們分享一些權力,如果美國懷抱這種新的態度,然后雙方按照“兩個分擔”的做法,我認為,中美最后會形成一種“功能性伙伴”的關系,英文表述為Functional partnership。功能性伙伴與美日關系不同,美日關系稱為“制度性伙伴”,就是受法律約束必須合作。而中美關系不然,功能性伙伴具有兩個要點,第一我們在很多具體的議題上合作,第二,我們有對話機制,能把分歧控制住,然后在一部分議題上進行合作,加起來就是功能性伙伴,這是可以做到的。而且對中國與美國均有利,可能對世界也有利。如果中美之間真的成為日美那樣的關系,聯手統治天下,坦率來說,對其他國家非常不利,因為中美兩國過于厲害,使得別國的發展空間非常狹小。
我最后的結論是,面對中國新的國力發展,我們必須承認它會帶來一些麻煩。包括戰略上的不信任,以及一些新問題。但是,如果我們應對得當,跳出“修昔底德陷阱”,構建相對平等的新型伙伴關系,也就是功能性伙伴關系,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。這既是我的判斷,也是我的期待。